《宋史》:“己酉,初御迩英阁,召侍臣讲读经史。
讲退,独留吕公著,语曰:‘朕以司马光道德学问,欲常在左右,非以其言不当也。’
公著力请解职,许之,它日,又谓公著曰:‘光方直,如迂阔何?’
公著曰:‘孔子上圣,子路犹谓之迂;孟轲大贤,时人亦谓之迂。况光者,岂免此名!大抵虑事深远,则近于迂矣。愿陛下更察之!’”
……
一艘宽底吴船,在南京应天府停留了下来。
船上住着一家人,女主人还好,长得富态,衣装打扮都是富贵人家的做派,男主人则——
怎么说呢,说得好听叫随意洒脱,所得不好听,有些邋遢。
男主人四五十岁年纪,手里拿着一本《尚书》,一边阅读,一边还与身边桌上摊开的几本对照,偶尔还提这笔写写笔记。
男主人身边伺候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相貌俊朗,眉梢眼角皆有些傲气,一副二世公子哥做派。
就听年轻男子对男主人说道:“父亲,朝命至重,出发时急如星火,如今却在南京逗留,苏明润真就这么了不起?”
说话之人正是王雱,年前刚中了进士,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读书的自然就是王安石了,就听王安石说道:“当然了不起。苏明润治政,料军,文章,气节,均有可取,竟然是我大宋难得的全才。然朝中诸公不容,一向在边境周转,此番赴阙,无论如何,都要奏禀陛下,将之留京,放在地方上,屈才了……”
王雱讥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年父亲从落卷中将之提拔出来,苏明润方中得探花,却何必又在揭封之后,建议官家将之降等?一番大好人情的机会,却叫父亲白白放过。”
王安石却不以为意:“的确是大出为父意料,十四岁的探花郎,六年之间,每以事功立身。所历之处,政通人和;所有更张,不畏时俗。一身任之,竟然是我辈中人。”
王雱却比较清醒,摇头道:“不然,此子与张方平,赵抃,薛向一路。其兄苏洵,宗侄苏轼苏辙,与欧阳修富弼过往甚密。自身也颇受韩琦看重。此番进京,自有张赵二人看护,说不定人家爱惜羽毛,还不见得稀罕父亲这点人望呢。”
王安石放下书:“雱儿,当年我第一次见到苏明润,曾说起你幼年事迹,就是獐旁为鹿,鹿旁为獐那件事。”
王雱颇有得色:“苏明润也号称神童,那他如何说?”
王安石看了王雱一眼:“苏明润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王雱顿时变了脸色。
王安石说道:“这才是大聪明。雱儿,休要看低天下智者。”
“苏明润的文学义理,不下与你。当年高中探花,绝非幸致。这本《尚书祈询》,足见其思虑之深。”
“其余经济经纬,更非你所及。甚至天文,地理,兵农工商,甚至音律,书法,皆有建树。”
“至于理工之学,辩证之道,精细纯三论,情为理先的思考,更是综缬前人,却自成新论。不夸张地说,已经具备开宗立派的资格。”
王雱不服:“蜀学杂而不纯,偏重以实相验,只敢一步三顾,不敢大刀阔斧。说到底,裱糊匠罢了。”
王安石摇头:“雱儿,你的确是聪明之辈,但是才高使气,失却了胸襟。”
“至少我没有听见苏明润直道宰执,前辈之名,生平未见愠怒。这等涵养,别说是你,为父都自愧不如。”
“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此先儒之流风。陷于俗,党与朋,拘于仕,从于王,此今儒之习气。”
“苏油身上,没有一丝今儒的腐浊,这是我看重他的地方。”
王雱问道:“既然如此,如何曾相公那里,只见父亲推荐吕惠卿等人,未见推荐苏明润?”
王安石哈哈大笑:“老苏当年给欧阳学士推荐大小苏,信中言其族有自能脱颖者,不劳提携,盖明润也!何劳老夫作为?”
就听一声长笑:“苏油秉性顽劣调皮,行思飘忽,不过多得人相力助耳,那里当得王公如此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