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井九的修行遇到了一些问题。
与被困雪原六年无关,他进入无彰境之后,似乎修行的速度便放缓了很多,最近两年更是停滞了一般。在她想来,井九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自己肯定也帮不了什么,但中州派掌门夫妇既然为白早准备好了双修之法,说不定对井九有帮助。
当然,她与井九商讨这个问题,也是因为她对这件事情有些感兴趣,想要得到他的指点。
来到青山之后,她很快便成为年轻弟子的偶像,得到很多同门的敬爱或者喜爱,除了两忘峰的顾寒,还有很多人,都期望能够与她结道同修。直到她成为神末峰主,这种事情才完全消失。
井九说道“喜欢便是坏处。”
赵腊月不懂。
“喜欢便会舍不得,舍不得便会离不开。”
井九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十余年来,他的神情从未像此时这般认真过。
赵腊月沉默了很长时间,正准备出言反对,听到了井九接下来的一句话。
“而且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很麻烦吗?”
她不知该怎样接这句话,不再想这件事情,问道“她还有别的事情吗?”
井九说道“云梦山邀请我去参加开派三万年庆典。”
赵腊月想到既然是白早说的,便应该是中州掌门亲自邀请,不禁有些讶异,心想那位大物究竟想做什么?
“都开始着急了。”
井九看着崖外渐渐下沉的云海,罕见地流露出感慨的神色。
赵腊月问道“谁在着急?”
“时间的尽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线,焦虑与不安往往来自于此。”
井九收回视线,看着她说道“自然是那些快要死去的人在着急。”
当年在朝歌城里,井九对赵腊月说过很多修行界与凡间的事,这些年里也偶尔会议论几句。
赵腊月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青山掌门真人为何直到数十年前才收过南山为徒,传闻里死在雪国战争里的那些徒弟到底存在不存在?
中州掌门夫妇的年龄应该也不小,为何他们的独女白早还这般年轻?
青山宗、中州派还有几个大门派的两代之间有着长时间的空白期。
以往赵腊月曾经以为,那是与雪国战争太过惨烈的缘故,后来经过井九指点,才知道这是修行界的常态。
世间任何关系,无论血缘还是传承都是双向的联系。
用禅宗的话来说,这便是因果。
用道门的话来说,这便是尘缘。
了因果,断尘缘,本就是修行最困难的事情。
既然如此,何不开始便没有因果与尘缘?
修道者收徒、留下血脉后代的情形很常见,那是因为飞升太难。
比如青山诸峰的长老,大概在游野后境时便会明了前景,然后开始收徒。
而那些天赋卓异、境界高深、依然向往飞升的修道者在收徒或者留下血脉后代方面,越是谨慎。
像她与井九这样的人很少。
为何最近数十年,各修行宗派出现了那么多像洛淮南、过南山这样的天才弟子?
便是因为那些真正的大物也看到了自己的尽头。
中州派掌门夫妇看到了自己的尽头,才会有了洛淮南、童颜、白早。
那对夫妇邀请井九参加数年后的庆典,自然也是为了将来考虑。
青山掌门看到了自己的尽头,才会有过南山、林无知、卓如岁。
他又是如何考虑的呢?
水月庵的过冬在落雪的白城与荒凉的西南之间来回,又是因为她看到了什么?
“他们确认自己飞升无望,于是留下自己的因果与尘缘,从而完成另一种形式的生命传承。”
井九站起身来,走到崖畔,望向远方那座山峰说道“问题在于,当他们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便是认输了。”
赵腊月忽然很难过。
对修道者来说,悲凉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