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明白人。
所谓明人不说暗话,暗人不说骚话,骚人么……
嗯,这些都只一般性的说法,而大多数的时候,在大汉的官场之中如果不懂得暗话的,恐怕也就当不了什么明白人。更何况对于裴茂这样的人来说,若是不知道子产是何许人也,那么几乎就是经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面去了。
孔老夫子曾说过,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惠人也。』
而子产,便是这个样子的『惠人』。
说起中国古代法家,人们经常想到的多是商鞅、韩非、李悝等人。他们虽是法家著名的代表人物,却不是法家的鼻祖。
那么法家的鼻祖是谁?
不是商鞅、韩非、李悝,也不是管仲、皋陶,法家的鼻祖是子产。
郑子产,但是他不姓郑。
子产执政前,晋楚两强争霸,郑国身处两强之间,内部贵族矛盾重重,郑国贫弱而混乱。子产执政后,一方面,运用其政治智慧在列强之间穿梭外交。另一方面,开始在郑国内部变法图强,大力改革郑国的土地和税赋制度。
然而,最能体现子产政治气魄和法律思想的,是子产铸刑书之事。
古代国家在未有法典之前,大都经历过一个秘密法的时期。上层贵族社会认为刑律越隐蔽越好,决不能让国人知道。这样才有利于贵族随意处置老百姓,增加**的恐怖和神秘。
子产决心打破这种愚昧,郑简公三十年,子产铸大鼎,将国家法律条文铸在上边,把鼎放在城中繁华之处向世人公布。
此举自然是国内国外,全数都是反对。
第一年,郑国人嚎哭诅咒,『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畴而伍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
第三年,郑国人拜倒于前,『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
等到子产病重将死的时候,郑国人又哭,『子产去我死乎!民将安归?』
开拓者,永远都要承受更多的指责和非议,而那些咒骂和指责的人,在看到好处之后,便是会立刻忘记了他们之前说了一些什么,将脸一抹,便是笑嘻嘻的跟着走。在子产之后,华夏大地上各个诸侯国,最终也就抛弃了隐秘法,将法典纷纷以各种形式公布出来……
裴茂想着,斐潜之言,多半也就是这个意思了。斐潜现在做的事情,也像是一个开拓者,尤其是斐潜说了子产和鱼的事情,更是隐隐的指向了裴茂就是那个谎言的小吏……
『臣……臣不敢欺瞒主公……』裴茂拜倒在地,『臣有罪……请主公降罪……』
若是在斐潜没有这么大块地盘之前,斐潜自称,或是自比子产,怕不是会引起一大堆人的嘲笑,但是现在斐潜这么说,却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面对裴茂及其光棍的『认罪』态度,斐潜笑了笑,说道,『昔日叔向使诒子产曰,「昔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惧民之有争心也。犹不可禁御,是故闲之以义,纠之以政,行之以礼,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制为禄位以劝其从,严断刑罚以威其淫。惧其未也,故诲之以忠,耸之以行,教之以务,使之以和,临之以敬,莅之以强,断之以刚。犹求圣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长,慈惠之师,民于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祸乱……』
这个叔向么,可以就是春秋键盘侠了,因为他不是郑国的人,而是晋国的,原本郑国发布什么东西跟他也谈不上什么太大的关系,然后他就觉得子产这么做会影响到他,于是就站在了道德高点,指责子产的做法。
然后子产就回了一封短信,大概意思就是,『你说得对。』
键盘侠可不是后世才有。
就像是眼前的裴茂。
关键时候缩着装孙子,等斐潜一走,便是又可以充老大了。
斐潜现在,就是将裴茂给拽出来,让他暴露在光线之下,『巨光以为然否?』
裴茂深深低头,『臣……』
若是论及经书,裴茂自己觉得并不比斐潜读的少,但是当下之时,裴茂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话来回复。
说叔向之言的是错的?
可是裴茂和在这一次的兵械事件的大多数人却是按照叔向所言这么去做的。
那么叔向的话是对的?
可是即便是不说现在,在子产之后,大多数国家也跟着子产一同公布了法典,其中就有叔向的国家。
在加上斐潜之前所说的『欺于校人』之言,更是连当下裴茂狡辩说谎的路子都给堵死了,若是当下再用什么假言托词,那么就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这就是骠骑的阳谋。
摆在台面上,却让人无可奈何。
因此现在裴茂左右无路,进退不能,除了默然低头之外,还能说一些什么?
裴茂很习惯这种手法,因为他也很喜欢这样将一些人逼迫到左右为难进退失措的境地,然后看着这些人在其中挣扎……可是当挣扎的是自己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很糟糕了。
除去斐潜不算,那么裴茂就是河东最大的那个地主。因此,斐茂对于斐潜推行的一系列的田政项目,官吏制度,以及其他的各项改革,其实都不是非常的赞同,虽然没有像是叔向那样给子产写信呵斥,但是实际上这几年有些明显的懈怠理政,就多少隐隐约约的有这么几分的意思。
所以裴茂在倒卖兵械问题爆发之后,张时到了河东清查大户之时,也都是稳坐不动,除了裴茂这一支人确实是并没有直接参与的原因之外,更重要的是裴茂也想要借此向斐潜表示,这并非是裴氏一家的事情,也不是一郡一县的问题,是天下都是如此……
搞得大了,上下皆崩坏,处理小了,又不能起什么作用。
河东不比关中三辅,而其他的地域又不比河东!斐潜的政令举措在关中三辅就已经是困难重重,到了河东这里自然就是更多的问题,那么再拓展开去,又是如何呢?
这一些才是裴茂想要借着这个事件告诉斐潜的东西,也是认为这个必然就是如此,就像是叔向认为子产公布刑法简直就是荒谬之举,但是裴茂没想到现在,反过来却被斐潜用这个子产的例子给架了起来……
除非裴茂能够证明斐潜做的事情,和子产不一样,是错的。
可问题是怎么证明?
这些年,斐潜一路狂奔,使得全大汉之人都瞪大了眼,又何止是裴茂一个人在等着斐潜犯错?总不能像是键盘侠一样,蛮不讲理的表示斐潜就是个伞兵,不解释。那么斐潜估计就会让裴茂知道究竟谁才是不用解释的伞兵。
『河东之事,易尔……』斐潜淡淡的说道,『某已经令犬子做策,以解此局……若是巨光有意,不妨也以此为题,亦做策论如何?』
闻得此言,裴茂顿时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似乎要从天灵盖上喷出去,可是又不得不强行压抑下来,低头而道:『臣……领命……』
斐潜点了点头,『甚好。如此某便静候裴公佳音……』
『不敢!不敢……』裴茂低头再拜,然后碎步而退。
斐潜看着裴茂缓缓而去,不由得摇了摇头,『呵呵,叔向……仲尼……哼……天下键盘侠莫不如是……』
『父亲大人,您说是什么虾?』室内忽然传来斐蓁的声音,让斐潜差点吓了一跳。
斐潜回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斐蓁已经躲在了屏风之后,『啊?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躲这里?』
斐蓁愣了一下,『不是父亲大人你说的,你接见这些人的时候,我可以躲这里听么……』
『呃?哦……』斐潜想了想,自己好像是有这么说过,『嗯……想出对策来了?拿来我看!』
『父亲大人请过目……』斐蓁恭恭敬敬的递上来,然后偷偷瞄着斐潜的表情。
『嗯……』斐潜上下读着,然后捏了捏下巴上的胡须,笑了笑,『呵呵……你这个策论么……是你母亲给你润色了罢?』
斐蓁:『Σ(o?д?o?)!』@B